事到如今,谁还不是个骑虎难下呢?
然而,千余众兵马涌入涌入皇城内,灯火昏暗,一时也免不了趁机欺凌宫女,掠夺宝物财货之事。
倒是挞懒与银术可,身为昔日统兵元帅一级的人物,深知以眼下实力不足,而且国主注定只能是纥石烈部控制才有效,便干脆趁着两个合扎猛安的残余都被大太子调走,宫卫群龙无首而且分布零散,大肆收拢,以作壮大。
二人心照不宣,一个自东往西,一个自北往南,顺着宫墙,聚众不停。
这下子,整个宫城都混乱起来,动静瞒都瞒不住,而宫城一乱,加上北面已经开始了军事冲突,中央各处街道巷口又有各方兵马小心防护……完全可以说,整个燕京城都已经热闹起来了。
“纥石烈太宇这厮想做什么?!”
大太子府中,正在呵斥左渊的大太子完颜斡本闻得报讯,几乎是惊怒交加。“纥石烈部想要做什么?!”
“父王!”
当辽王震怒之际,却有两人一起闪出,而其中一人正是完颜迪古乃。“不要犹豫了!人心惶惶,当下重典,纥石烈部便是窥到我们行事优柔,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
言至此处,迪古乃微微一顿,方才继续言道:“父王当速速发兵夺回国主!同时请许我替父王将六叔请来!”
几乎所有在场文武,包括大太子完颜斡本都微微一怔,但一怔之后,却又无话可说——六太子讹鲁观,与死去的二太子一样,母族正是纥石烈,而且六太子还是南面那位钦点的执政亲王,与被判死刑的大太子这里天然对立。
至于迪古乃此举意图也算明显,正是要去探查讹鲁观是否也参与其中,若直接参与了不说,若没有,也应该先控制起来,防止被纥石烈利用。
“乌林答尚书,你有什么话要说。”半晌,还是大太子自己打破了沉默,却是点名了与迪古乃一起出列的礼部尚书乌林答贊谟。
“殿下!”依然疲色难掩的乌林答贊谟诚恳相对。“从宋国官家那个条件送回来后,燕京城内便各方相互猜疑,难以善了,眼下这个局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下官还是想提醒一下殿下,纥石烈太宇也好,六太子也好,他们同样立场尴尬……咱们该镇压镇压,该收拾收拾,却总该心里明白,大家都有各自难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是个挑拨离间的陷阱,还要遂了外人的心意。”
“我懂!”大太子斡本勉力点头,却又与对方一眼,显得难掩疲色。“我懂得……”
“父王!”
迪古乃一时气急。“这个时候,还要讲这些吗?无论如何,先控制局面、镇压了不稳再说!”
“那是你叔叔!”完颜斡本努力相对,却又看向了一直在自己身前的另一人。“左副留守……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现在随我儿去武库见讹鲁补将军,替他劝降刘侍郎,若是愿降,你们三家的事情我便不做追究!迪古乃,你随左副留守去见讹鲁补将军,告诉他,若刘筈愿降则降,不降也要速战速决,即刻抽身回来!随我一起去宫中。”
迪古乃与左渊几乎齐齐想说话,但大太子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只是复又看向乌林答贊谟:“乌林答,你既那般说,便由你去宫中,先问国主安危,再问纥石烈太宇他到底是怎么一个意思?我整备下兵马,也马上过去……对了,顺便问秦相公去处。”
乌林答贊谟当即俯首,而迪古乃也无奈俯首。
倒是左渊,一时气急:“大太子!我们不过是占据了武库而已,还专门来你跟前求情,纥石烈部干脆是据了宫城,劫了国主……结果,你们女真人之间这般大方,却要对我们‘速战速决’……今日这般举止,便是熬过了燕京一劫,就不怕出了塞,今日在这院中的渤海人、奚人发下狠来,反手将你们覆灭在路上吗?!”
大太子本想说自己对双方都已经仁至义尽,但话到嘴边反而觉得没意思起来,因为他的确是以完颜氏第一,女真人第二,并未将燕地汉人视为什么要害之处。
于是,只是抬手催促对方离去。
然而,左渊立在那里,又哭又笑,却根本不愿移动。
迪古乃见状,蹙眉来拽,两三次后,依然无法,一时彻底大怒,便忽然拔刀,奋力朝对方脖颈处斫去……唯独其人年纪尚小,气力不足,虽是突袭,却只将对方从肩膀上砍到脖颈侧,弄了个半死,然后在地上打滚哀嚎。
一片混乱之中,众人措手不及,纷纷又去看火把下的大太子。
大太子只觉得满身无力,只能朝一侧的蒲查胡盏挥手。
蒲查胡盏叹了口气,上前拽住准备亲自上去补刀的完颜迪古乃,自有数名甲士上前,将左渊按住,轻松一刀了断。
人死了,也就死了。
实际上,很多人都猜到今夜不会善了了,甚至此时北面和宫城里说不定已经出了很多人命,但事情发展的那么迅速,死人这么快在眼前出现,还是一位理论上在哪里都能体面的‘大人物’,终究让在场的所有人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就在左渊因为情势激化而被轻易杀掉的时候,纥石烈太宇以及完颜银术可、完颜挞懒、秦桧、洪涯等人也寻到了十八岁的国主,外加才十五岁的裴满皇后……有秦桧适时指点,完颜挞懒收拢了部队后,立即便寻到此处,并引来了纥石烈太宇。
“韩师傅在哪里?”
在几乎所有人一起行礼后,鼓起勇气的合剌正色追问。
众人面面相觑,挞懒如何会将在场的侍卫带来?而其余人虽然隐约猜到和问过,但也都无证据,何况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进宫之人都有些心照不宣之态,所以一时无人应答。
“秦相公!韩师傅在哪里?”火把之侧,立在中宫台阶上的合剌直接点名了。
“陛下节哀。”秦桧当场下跪俯首。“韩尚书已死!”
合剌一时难以置信:“刚刚不还与朕和你说话来吗?而且为何只杀韩尚书,不杀你?”
“陛下。”
挞懒忽然也开口。“臣亲眼看了,首级都被取走了……应该是要送到辽王那里复命去了,秦相公本就是辽王派来找韩昉,或者正是秦相公来找韩昉不能成,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合剌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秦桧也勉力相对。“此事未必是辽王亲自下令……臣来时,力主铲除所有不稳之人的乃是辽王殿下长子迪古乃,并非辽王殿下本人,否则臣何至于此?所以,真未必是辽王亲自下令……”
火光之下,合剌面色一时阴晴不定。
“陛下。”
这个时候,随着洪涯在后方推了一下,早已经骑虎难下的纥石烈太宇也上前拱手行礼。“其实这就是臣等现在过来的缘故……臣等不是兴乱的人,而是大太子那边行事过于激烈,为求自保,只能来陛下身侧……当然,也是确实忧心有人作乱,会牵扯官家,所以来护驾的意思。”
合剌看着满院的火把,听着外围宫城内那根番停不下来的动静,一时艰涩相对:“你们想让朕怎么保你们?又准备怎么保朕?朕虽年少,却也知道,夜间乱事一起,又出了人命,谁也把握不住一个刀剑无眼。”
“陛下,”在挞懒与太宇二人的逼视下,银术可终于出列,拱手建议。“宫城太大,我们区区千把人,再加上宫中侍卫,也不过是两千众……到时候一旦发生冲突,根本守不住不提,只怕正如陛下所言,刀剑无眼……所以,陛下何妨移驾尚书台?那地方外墙高大,面积稍小,便于防守。而且内中也有大殿,方便安置宫眷。更重要的是,尚书台居中,方便向各方发布旨意。”
合剌一时犹疑,很显然是被韩昉死亡的讯息给弄懵了,这是好事,也引得几人纷纷准备开口来再劝。
“我不去!”
然而,当此时机,国主合剌明明要被说动,其人身侧才十五岁的裴满皇后却忽然吊起眉毛,毫不犹豫的表达了反对意见。“什么刀剑无眼,只将中宫封起来,辽王难道还会杀了国主和我吗?还是说国主不去,你们便要动手胁迫?真要说刀剑无眼,离开皇宫去尚书台的路上才是最危险的……这时候,应该先遣人去辽王府上询问韩师傅的事情。”
合剌听得此言,居然本能颔首:“皇后说的是!”
而在场诸人,从秦桧开始,有一个算一个,面面相觑之下,也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无言以对,倒不是说没有言语驳斥皇后,而是说面对忽然杀出来的皇后,谁也没有准备。再说了,对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有言语又如何呢?
而且这国主才多大,就知道听老婆说话了?
无奈何下,纥石烈等人只能硬着头皮‘派出使者’,然后又回身连番来劝。
但正如几人担心的那样,裴满皇后小女孩脾气上来,死活不愿意挪窝,合剌也在皇后的坚持下稍微恢复了一点清明,准备等自家伯父兼养父回信……说到底,国主和大太子辽王殿下之间,还是有充足信任基础的。
一番折腾之下,始终不能成功,以至于秦桧、洪涯还有跟着银术可抵达的郑修年三人,外加已经沾了血的挞懒,趁机在暗中讨论,几乎已经要撺掇着纥石烈撕破脸了。
但是,根本来不及施行,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纷乱之中,纥石烈部的一名军官居然直接来到中宫院中,当着国主和皇后的面告知了正在苦口婆心的纥石烈太宇一个消息——礼部尚书乌林答贊谟奉辽王之命过来面圣。
甚至更糟糕。
须知道,纥石烈部本就没有什么特定目标,一开始过来都是洪涯催过来的,当然没有什么私下的言语与纪律,而以乌林答贊谟这种官职外加乌林答部领头人的身份,他只要不带兵,谁会阻拦?谁敢阻拦?
没错,想都不用想便知道,乌林答贊谟马上便会出现在中宫院中了,拦都来不及了。
“秦相公,若说起韩昉,俺该怎么讲?”
赶紧从台阶上溜达下来的挞懒都有些慌了。
“只一口咬定是大太子动得手,只是此时很可能没来得及将首级送到而已。”秦会之也只能这般说了。
而果然,二人刚刚串供,那边身心疲惫到极致的乌林答贊谟便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乌林答尚书。”
见到又一个可靠臣子到来,合剌一时大喜,但旋即想起韩昉,复又在台阶上肃然起来,然后遥遥相呼。“韩尚书的事情你知道吗?”
乌林答贊谟一声不吭来到御前,先是微微拱手,然后便抬头环顾四周,目光从台阶两侧的纥石烈太宇、完颜挞懒、完颜银术可,以及阴影里的秦桧、洪涯等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再度拱手:
“陛下!韩尚书的事情臣不清楚,但是现在武库那里讹鲁补将军已经跟刘筈刘侍郎刀兵相见了,左渊左副留守也被迪古乃当众给砍死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合剌更是身形微微晃了一晃,裴满皇后更是吓了一跳,直接躲到合剌身后。
“总之陛下,今夜乱象已经止不住了,而且必定还有人在浑水摸鱼。”疲态尽露的乌林答赞莫努力言道。“但所幸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公开对陛下动手的胆量,所以依着臣看,陛下与皇后留在满是漏洞的皇城,反而无益,何妨移驾尚书台,仗着那里易守难攻,熬过今夜再说?”
“真是天助……”
暮色之中,借着忽然卷起的怪风和中宫院外依然嘈杂的动静,后背满是冰凉汗水的秦桧忍不住咬出了几个字,然后却又迅速咽了回去,然后认真去看彻底失措的国主夫妇。
“狗屁天助,分明是大局如此,乱象一起,便要分崩离析。”更后面的洪涯听到那几个字,却没有秦会之的隐忍,当即一声冷笑。“仔细想想,乌林答氏跟纥石烈氏比起来,除了实力稍逊,到底哪里有区别?就因为死了一个弟弟,便要拿全家全族来赌气?说不定还要指望官家开恩要回尸首呢……今夜事,已经有五成把握了!”
PS:感谢新盟主宫紫晓哥,这是本书第226萌。
然后献祭一本……呃……《仙狐》……呃,你们懂得。
最后,修正一下,看错图了……现在的燕京宫城应该在城西南位置,上一章内容已经更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