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板瞪着眼睛:“我老婆她……她对你干了什么了?”
柳柳豁然站起来,抓起了地上的碎片就往洪老板身上砸:“你他妈的还有脸问……”
我看着柳柳,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她的命其实很苦。
洪老板被砸的很狼狈,一边躲一边说:“你——你要钱,为什么早点不来?为什么不直接去见我……再说了,这个场子,是我自己辛辛苦苦干出来的,念在老交情上,最多给你十万八万风水上的市场价,要一半,你们这是讹人!”
柳柳刚才被夜哭灵上了体,元气大伤还很虚弱,没砸几下其实就累了,可一听洪老板这话,一鼓作气,重新又对着洪老板砸了下来:“你说的是人话吗?我爹,我爹他……”
说到这里,她忽然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要不是你,他也不会死!”
洪老板一愣:“死——死了?”
柳柳抓住了精致的亚麻碎花桌布,就很用力的醒了醒鼻涕:“就为了点那个该死的元宝地!开什么狗日的口!”
柳柳是杨大春唯一的女儿,算得上是老来得女,从小爱的不得了——村儿里郊县,那会儿还有来了客女儿不上桌的习俗,可杨大春不管不顾,每次都抱着女儿上台面,被人笑话,他不管,有好的,都捡着给女儿吃。
她童年是很快乐的。
但是,穷。
她倒是不知道穷富,只知道没钱买洋娃娃,拿个小棍儿也能玩儿,没钱买新衣服,表姐家淘汰下来的也一样穿,她不好看,所以漂亮衣服也穿不出那个味儿。
但她妈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
巷子口王家女儿扯了好料子,她没有,就沉着脸,后门张家买了十斤排骨,她买不起,也沉着脸,从小到大,她跟柳柳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长大了,可别找你爹这么窝囊的玩意儿!”
杨大春每次一听这话,眼里就有怜惜和愧疚,他也说,爹没能耐——要陪你,就赚不上钱。
柳柳也不懂,说你白天干了活,晚上陪着我,我就挺高兴。
她爹是个修自行车配钥匙的,天天干也干不出什么钱。
可她爹摇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
直到有一天,她发高烧没钱去医院看,找了土大夫,土大夫一针下去,她忽然口吐白沫抽搐了起来,跟癫痫了一样。
她妈疯了一样的打骂她爹,说要不是他没能耐,女儿犯得上吃这个苦,受这个罪?
后来她挺过来了,但是落下了轻微的癫痫病根儿。
那天她爹抽了半袋子烟,捻灭了半截子火苗,说,以后爹让你过好日子。
她不明白,她爹说那句话的时候,为啥含着眼泪。
没多久,她爹忽然高高兴兴的回来了,说有指望头了——过几年,你跟你妈就能过好日子了。
说着,还买了一只烧鸡,给女儿撕鸡腿。
她妈骂她爹瞎吹牛逼,还瞎糟践东西,他都不配吃鸡。
她倒是跟着高兴——有鸡能不高兴吗?
但是吃完了,她爹就说:“你以后,跟你妈好好过日子——有了钱,没爹也不要紧。”
她没明白:“为啥没爹?你上哪儿?”
她爹喝了一大口廉价的白酒,半醉的说道:“爹拿命,点了个穴。”
柳柳不知道什么是点穴,还以为电视里的武林高手,戳你一下,你就动不了了,攥着烧鸡的油腻手指,还往他爹身上乱戳:“是不是这样?”
她爹攥住了她的手拉了下来,摇摇头,喷了她一脸很温暖的酒气:“偷偷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爹是看风水的,命里只能点九十九个穴,多点一个,多泄露了命里不该有的天机,那爹就得偿命。”
柳柳懵懵懂懂,也不大明白什么叫天机,什么叫命,就听着不对:“为啥不告诉我妈?”
他爹摇摇头:“你妈命里有财妨命,穷点倒是能健康平安,现在,爹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记得牢牢的,一个也不许忘,这是爹用命换的,你记不记得住?”
柳柳点了点头。
她爹就告诉她:“我找了一个有金仓命的大富人,已经跟他说好了,我给他金仓开眼,他赚了大钱,就能分给咱们家一半,这件事儿,你不要告诉你妈,过五年左右,他的财富会到达巅峰,到时候,你去某地找他,见了面,跟他说杨大春的女儿来要一半的家产,他亲口答应过。”
柳柳又点了点头:“可是,五年之后我也还是小孩儿,爹,你带我去吗?”
他爹一只手摸在了她头上,爱怜的说道:“爹不是说了吗?那个穴是用命换的,爹以后,都没法陪你了。你自己也记住了,万事小心,尤其记住,你命里犯险,忌高,破了规矩,总有代价……”
柳柳不信——爹最疼她,怎么会不陪着她?她妈这会儿过来,拽了柳柳去睡觉,瞪了她爹一眼。
他们母女俩都不知道,昏黄的白炽灯下,她爹那个咧着嘴,散发着温暖酒气的笑脸,竟然是她们见她爹最后一面。
第二天起来,她妈出门口,就看见她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躺在了自己搭好的门板上,门口摆上了孝布和香祭,纸元宝也整整齐齐——他最后一晚上,自己一个一个叠好了的。
她爹死了之后她确实吃了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