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下了一场雨，驱散了空气中潮湿的热意。</p>
清晨的薄雾萦绕在山崖之间，遮蔽了喧嚣的潮声。</p>
刚刚睡着不久的季觉被山间行车的声音惊醒了，他睁开眼睛，走向大门时，看到站在那里的老汤。</p>
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老年人递上了一封东西之后，转身离去，对于两边那些还没有掩埋的尸体，看都没看一眼。</p>
走了。</p>
“什么人？”季觉问。</p>
“……雷耀兴的人。”老汤看着手里的东西，神情复杂。</p>
“来收尸的？”</p>
“确实是谈和收尸有关系的事情，但收的不是这里的尸。”老汤将东西递过来，“你自己看吧。”</p>
季觉接在手里，薄薄的两张，宛如什么通知，和婚礼邀请函不同，纯白色的卡片考究又简谱，印着隐约的水印花纹。</p>
那是一封丧贴。</p>
“先考雷武业……”</p>
季觉看了开头之后，又看了一眼落款，雷耀兴，瞬间恍然：“老登终于咽气儿了？”</p>
苟延残喘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老腿儿一蹬，摆下一滩烂摊子之后，自己反而痛痛快快的死了。</p>
世上的好事儿怎么都让你个老东西赶上了呢？</p>
只不过，这个节骨眼上的葬礼……季觉本能的有种不妙的感觉。</p>
雷武业一死，生前那么多亲朋好友们，恐怕都收到了丧帖，不论是从情面、礼数亦或者是自身处境乃至为未来做打算，恐怕都要出面走一趟了。</p>
换而言之，这一次的葬礼，恐怕会变成崖城荒集所有成员在你死我活一个多星期之后的，第一次会面。</p>
“这是要开大会啊。”他恍然的轻叹。</p>
明明是雷武业的葬礼，可雷武业死的安不安详已经不重要了。</p>
这一场葬礼，有可能变成决定整个崖城暗面的未来的会议——而会议可能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雷耀兴靠着血腥的手腕压服了所有人，一举上位，登上话事人的宝座。要么不欢而散，回家继续刀剑相向，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赢家为止。</p>
不，万一处理不好的话，说不定葬礼就不是雷武业一个人的葬礼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被埋进土里陪葬。</p>
瞬息间的思索之中，季觉感觉自己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关节所在，可思路又很快模糊起来。而更令他疑惑的事情，在于这一封丧贴所邀请的人……</p>
不是陈行舟，而是陈玉帛。</p>
他掏出手机，想要给闻雯打电话打探一下消息，可电话却没有接通，免打扰模式，只有一条预设的短信发过来，说是会议中，稍后回电。</p>
实际上，并没有过了多久，电话就打过来了。</p>
甚至没等他主动发问。</p>
“陈玉帛收到丧贴了？”闻雯问道。</p>
“对。”季觉问，“要管么？”</p>
“看伱，去或者不去都无所谓。”她说：“已经结束了。”</p>
“啊？”季觉懵逼。</p>
“说起来一时半会儿有些复杂，但你不用这么紧张，有兴趣的话就带着陈玉帛那傻小子走一趟呗，正好也看个热闹。”</p>
闻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现场应该会有安全局的人在，你只要不跑到雷耀兴跟前跳脸，他就动不了你，放心。”</p>
她说：“去去无妨，就当有始有终吧。”</p>
结束了？</p>
挂断电话之后，季觉茫然的思索了许久，依旧找不到头绪，可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p>
反正闻姐总不至于一脚把自己踹进火坑里。</p>
况且，在云山雾绕的斗争边缘忧心忡忡的煎熬了这么久，总要有个答案吧？</p>
“去看看？”</p>
他看向了脸色苍白的陈玉帛。</p>
有那么一瞬间，陈玉帛欲言又止，眼泪都掉下来了。</p>
能不去吗？</p>
很遗憾，不能。</p>
而且还不能带猫……</p>
万一葬礼上你家猫往棺材板儿上一跳，把雷武业惊诈尸了，到时候算谁的？</p>
如是，挥泪和两只猫猫作别之后，十万分不情愿的陈玉帛终究还是在季觉的催促下上了车，连带着老汤。</p>
尽管嘴上不停的在说“咱们的合同不包含出门，得加钱的嗷！”，但还是跟了上来了，嘀咕着什么“真要动手我立马就走。”之类的话。</p>
结果，等快到了地方的时候，就自己下车到路边买烤肠去了，一口气炫了两碗汤粉三笼烧麦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吃的嘴上全都是油。</p>
蹲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豪车，啧啧感叹。</p>
“真热闹啊。”</p>
明明雷武业才断气了不久，整个崖城最大的殡仪馆就已经布置完成了，现场庄严肃穆，从进门的地方开始就摆满了白色的花圈，上面贴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挽联。</p>
在未尽的稀疏薄雨之中，有人站在门口，向着客人分发雨伞。</p>
一顶又一顶漆黑的雨伞撑开，星星点点的雨水如同露珠一样明亮着滴落。而成百上千的雨伞自狭窄的道路上往来。</p>
乍一看，那一片漆黑，仿佛干涸之后的鲜血和死亡自墓园之中流出来了一般，像是病菌一样的向着山下的崖城扩散而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