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贯。”</p>
“祖籍敦煌县，后移居长安，算是长安县人，家住永嘉坊。”</p>
“祖籍偏远州郡啊……”</p>
眼前这位穿着绿袍的礼部小官，沉吟片刻，感觉方重勇这个身份，在士子里面算是“穿长衫的短衣帮”，好像还可以又好像属于被歧视的那一群人。</p>
稍稍有些吃不准。</p>
于是他继续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啊？”</p>
籍贯拼不清楚，那就拼爹试试吧。一般情况下，一旦开始这个环节，那么被审核的士子，都会在其父的名字面前加一个地域+官职的组合，跟名字一起组成一个“拼爹词条”。</p>
比如：我父亲是河阴县县尉XXX，我叔父是长安县县令XXX这样。</p>
如果没有头衔，那就说明……这个人是最底层的那一批士子了，会遭遇什么对待不问可知。</p>
“家父方有德。”</p>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p>
“没有官职么？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呢……”</p>
这名穿绿袍的礼部官员喃喃自语说道。</p>
正在这时，旁边做记录的绿袍官员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拉扯他的衣袖，然后走过来对方重勇恭敬叉手行礼道：</p>
“拜见方员外！上官从沙州赶回一路辛苦了。属下这便带您去附近的酒肆喝一杯水酒坐一坐，不成敬意，不成敬意！”</p>
方员外？</p>
顿时，元结和杜甫都被震撼了！</p>
所谓“员外”的称呼，在这里能让礼部官员瞬间就“前倨后恭”的，那就只能是六部员外郎了。如果考虑具体情况，那就只能是“礼部员外郎”！</p>
眼前这两个官员的顶头上司！</p>
没想到方重勇身上居然有好几个实职！而且还恰好有一个是能掐着礼部办事官员脖子的官职！</p>
其实这种同时兼有中枢职务与地方官职的事情看起来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则一点也不奇怪。</p>
在唐代有很多时候是这样的，例子格外的多。这不仅不是大唐官府务虚瞎搞，反而是极端务实的表现。</p>
这一类官员往往权力甚大，远比同级别的一般地方官员强势！并且有着1+1大于2的官场buff，会进入升官快车道！</p>
比如说，四川的某个州，要修乐山大佛！这么大的工程，工期都是五年以上，那能是一个州的力量可以搞定的么？</p>
显然是不行的。</p>
所以类似这种大工程，通常都是中枢这个级别有专员负责总揽。</p>
为了避免出现不同所属的各级官僚互相推诿扯皮的情况，朝廷就会有这样的任命，即：</p>
让中枢的这个官员保留职务，然后去地方上总揽工程推进，同时担任州刺史这样的地方职务。</p>
与此同时，本州的实际政务，则由二把手司马或长史来负责，刺史不具体办事。平日里办完一件大事有结果了，司马或长史向刺史汇报一下就行。</p>
这位兼任刺史的中枢官员，他当本州一把手的原因，只是为了方便协调工程进度，不至于说在需要调拨所在州府人力物力的时候，还要跟本州一把手商量半天！</p>
很显然，方重勇原本就是个朝廷礼部的中级官员，然后被派遣到沙州修佛窟，所以才同时兼任沙州刺史！</p>
元结与杜甫都是出自官宦之家，对官场运行的规则颇有了解，二人顿时在脑子里将方重勇的官场经历，完完整整的脑补了出来，自觉逻辑自洽圆润。</p>
他们顿时对方重勇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p>
看看人家年纪轻轻是怎么做官的？</p>
中枢有职位，还有地方历练的经历！等在地方上办完事情以后，先述职再选官，那可不得捞个礼部侍郎当当？</p>
这个就叫专业！</p>
“方员外，咱们都是礼部的官员，您就别戏弄属下了。您在此稍候片刻，等处理完这些杂事，我二人再为您接风洗尘！</p>
一炷香，只要一炷香时间，我们就弄完了！”</p>
之前那位“审核”方重勇的礼部官员连忙点头哈腰说道，刚才桀骜不驯的逼格掉了一地。堪称是前倨后恭的经典案例。</p>
一个沙州刺史，未必能把他们怎么样。</p>
但礼部员外郎，那是顶头上司啊！</p>
方重勇利用自身职权玩死他们两人，不需要花费任何周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礼部确实是有一位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人，听闻一直在沙州公干的员外郎，担任沙州刺史。</p>
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人高马大，身上颇有丘八气质的年轻人！</p>
不仅是县官，而且还是现管！</p>
你踏马身份这么牛逼，提前吭一声啊，现在这么玩有意思么？</p>
这两位礼部办事官员心慌得腿软，又是惴惴不安，生怕方重勇找个由头给他们穿小鞋！</p>
这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方重勇顿时有些错愣。由于经历太过于魔幻，当真像是体验了一遍人间百态啊！</p>
方重勇指了指身后的杜甫与元结二人说道：“他们是此次参加科举的士子，某觉得他们颇有才华，应该有资格参与这次科举吧？”</p>
他言语中带着傻子都能听出来的暗示，就差没直接说：这两位是我朋友，给我个面子就不用审了吧？</p>
那当然不用审了啊！再审自己的官帽就没了！哪里都没有这样自寻死路的官场规矩！</p>
其中一位礼部官员干脆得很，问也不问，直接把杜甫与元结二人拉到旁边做登记，另外一人十分殷勤的给方重勇倒水，离跪舔也就差一线之隔了。</p>
旁边排队等候审核的各地士子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p>
他们都是科举阶层里面的“弱势群体”。国子监毕业生的资格审核，是由国子监来确认的，具体如何，只能说懂的都懂。</p>
能在这里排队“挨整”，只能说早已被礼部“看碟下菜”。</p>
他们何尝见过礼部办事官员跪舔的场面？</p>
等这两位礼部官员将杜甫元结的信息记录好之后，方重勇看到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轻咳一声道：“嗯，二位事情办得不错。本官现在还有事，改日再去尚书府衙门与你们细说，告辞。”</p>
不能再装了，他已经完成述职，现在最大的头衔就是“检校千牛卫大将军”，只能哄哄对官场啥也不懂的平头百姓。</p>
方重勇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反倒是让这两位身穿绿袍的礼部小官习以为常。嗯，因为平日里他们的上级就是这种态度！</p>
等他带着元结、杜甫走远了之后，这两位前世文坛留名的名人，这才感觉恍如隔世，连忙受宠若惊的给刚刚帮了他们大忙的方重勇行礼道谢。</p>
“走，反正已经办完事情了，现在就去某家中喝两杯吧。”</p>
方重勇很是热情的邀请道。</p>
“这……会不会太过叨扰了啊？”</p>
情商稍高的元结假意客套问道，实在是以退为进，欲拒还迎。</p>
其实哪怕方重勇不请，他们也会想办法套近乎的，更何况对方已经先开口了呢。</p>
“诶，这叫什么话，怎么会是打扰呢。某回长安不久，家中就只有贤妻在操持，正是闲得无趣呢。你们只管去吃酒便是了，那边没有外人，家仆都没几个，哈哈哈哈哈！”</p>
方重勇爽朗笑道。</p>
真是好人有好报啊！</p>
杜甫与元结心中忍不住感慨，感觉这一趟来长安真是来对了。</p>
果然，当初不惜得罪五陵年少，为这位朝廷大官出头了，现在便立刻得到了远超想象的回报。邢氏也不好惹，如果事前便知道那些五陵年少的身份，恐怕他们就不会站出来了。</p>
这还多亏了杜甫当时的冲动激愤！</p>
他们来长安这一路，遭遇了很多刁难，当时胸中不平所以才路见不平，当时其实也有破罐破摔的觉悟了。但没想到之后便一路峰回路转！</p>
一点都不白忙活！</p>
不过想想也正常，那种样貌惊为天人的美妾，如果没有方重勇那位高权重的官职傍身，怎么可能保得住呢，恐怕早就被权贵给夺走了。</p>
“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p>
杜甫与元结齐声叉手行礼拜谢道。</p>
“要得要得，这便去吧！”</p>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完全看不出一点点心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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