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坐在观众席上,手掌轻压着一份报纸,闭目养神。
周围的友人们知道他在冥想,下意识地放轻了交谈的声音,以免打扰到他。
第一个上场的是裴静,他与对手鏖战一刻钟有余,最后惊险获胜,
精疲力尽的他将沧海剑高举过头顶,
观众们的欢呼声山呼海啸,位于高处的看台上,虞帝、尚书仆射裴肃等也露出了欣慰笑容。
随后是任衅、阿史那阙特勤、李惠、上官阳曜
比赛一场接着一场,观众的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唯独李昂依旧闭着眼睛, 想着什么。
这个世界,真实得有些荒谬。
演武场中的比赛, 确实关乎国家荣誉,
年轻一代修士的表现,代表着未来十年、二十年,各国修士的整体状况,意味着国家的和平与稳定。
看到自家选手获胜,无论是虞帝、山长、太皞山枢机、荆国周国皇室,他们脸上的笑意都是真实的。
观众席上,那些虞国市民百姓充满自豪的欢呼雀跃声,也是真实的。
但
李昂低下头,看了眼今日份的报纸。
洛阳发生了工坊劳工捣毁新式纺纱机的事情。
事件的起因,是工坊主购买了最新型的大型纺纱机。
由于纺纱机效率更高, 操作所需的工人更少,这位工坊主便顺势解雇了一批劳工, 降低了剩余劳工的薪酬,
并威胁所有声称要辞职的劳工——你不干有的是人抢着干。即使降低了薪酬,工坊工资依旧要比务农高。
于是劳工们便将这位格外嚣张的工坊主殴打得落荒而逃,随后摧毁并焚烧了大型纺纱机,在衙役赶到之前一哄而散。
这一切,显得如此熟悉。
李昂手掌下意识地攥紧了报纸。
他去过苏州, 亲眼见过那里的纺纱工坊,知道工坊的生产环境有多么恶劣。
弥漫飘扬的扬尘纤维,
闷热潮湿的空气,
机械麻木的劳动。
工坊中的劳工,二十几岁就提前苍老得像是四十岁。
洛阳劳工捣毁机械,绝不是只是因为担忧机械抢走他们的工作,更多的是对压迫剥削的忍无可忍反抗。
他们没学过四书五经,也不懂那些高深玄奥的道理,
但他们本能地知道,大型纺纱机的引入,会让工坊主更加肆无忌惮地降低薪酬,会让工坊主更加无视工坊环境的恶劣,会让工坊主更加肆意妄为,把人当成可以无情抛弃的机械零部件。
可悲的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推动了这一切的发生。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苏州的土地兼并已经相当严重了,
工坊主们,愿意花五倍乃至十倍以上的价格, 购买适合建立工坊的沿河土地,
在距离苏州城最近的几座村落,建立起了许多工坊,
像是吸管一样,疯狂汲取着周边的人口。
世人谁都知道,前隋就是在“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状况中毁灭的,但又能有什么办法?
农民的抗风险能力极低,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土地减产,乃至家里人患病,
很容易破产,被迫卖掉土地。
而一旦失去土地,没有谋生手段的农民只能被迫成为工坊劳工,任人宰割鱼肉。
谷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