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越点点头:“他从来不存钱。”
“这可就不对了,不符合常理啊。”任家远摸着下巴说:“你看,一个外地人单身无靠的在北京,房子是租的,工作时间也不长,竟然一点钱也不知道存,这跟我认识那几个北漂的哥们儿可大不一样了。按楚工那收入来看怎么着也能攒个首付供房子啊,他却租了个像模像样的三居室,而且地段还不错……他那样子,要么是根本不打算在北京长住,要么就是身后有退路。”
韩越嗤之以鼻:“有个屁退路,他出生的时候他妈就难产过世了,上高中的时候他爸又过世了。这两年就没看他家有什么亲戚,要有也是外八路的,跟他根本没来往。”
任家远坐下来,皱着眉头沉吟半晌,问:“他对未来的工作前景有什么规划吗?”
“规划?”韩越愣了一下,“不清楚,不过前两个月他有个学术项目,本来有机会升副科级的,被他放弃了,说没意思。”
任家远一下子惊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等待和担忧让韩越焦躁起来,任家远这样子又让他更加心烦:“你在那想什么呢?白问大半天,得出结论来没有?”
“……我说韩二少,你,你不觉得……”任家远斟酌了一下词句,十分小心的问:“你不觉得你那相好的他……他根本没计划过未来吗?”
“——啊?未来?”
“正常人都是要计划未来的,比方说司令夫人想给你家老大找个有实权的位置,我计划下半年给科里进一套进口仪器,而你计划明年升副厅级。这种计划表明人有往前奔的劲头,有活下去的欲望,只要是正常人都有对于未来的规划。但是你看你相好的,他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一个人过着,不存钱不买房,手里一分余钱都不留,该吃的都吃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甚至连升职这样的好事都不愿意去干……”任家远顿了顿,下结论:“——他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有未来。”
韩越心中的隐患一下子被刺中了,差点把他刺得跳起来:“你该不会又想告诉我抑郁症严重了有自杀倾向吧?我,我当初虽然不厚道一点,但是也没天天对他非打即骂的啊,我还是有好时候的呀……虽、虽然我脾气确实差一点,但是我也能改的,我心里还是挺疼他的啊……”
韩越有点混乱了,心里焦躁得如同有猫在抓。自从跟他发现楚慈在吃抗抑郁药之后他就仔细观察过,发现楚慈确实个性很消极,除了吃喝上精细一点,平时没什么兴趣爱好。大多数时候他闲着没事就静坐着,望着窗外的天空不说话,有时一坐能坐一下午。
他也没有朋友,在单位里工作快两年了,没认识什么熟悉的同事。人家呼朋引伴出去玩想不起来叫他,他平时干什么也独来独往,从没邀请过别人。
要说个性孤僻吧,他又不是那样的人。楚慈个性是十分好的,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平时工作不争不抢,就是最挑剔的同事也找不出他什么茬来。
他只是跟人保持着距离,在距离以外彬彬有礼,温和却疏离。
这样的人要是心里存着自杀倾向,那可一点也不奇怪。
韩越越想越胆战心惊,恨不得这就冲到手术室里去把楚慈摇醒了,剖心掏肺的问他到底是不是打算自杀,求他别有什么冲动的念头,俩人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韩越从小到大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他跟家庭的感情一般,跟兄弟们的感情倒是很深厚,平时在部队里跟上下级的关系也很融洽,但那都是些粗糙耐摔打、一块儿嘻嘻哈哈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像喜欢楚慈这样喜欢过什么人,有时恨不得把他当个宝贝一样捧在掌心上,有时又恨不得弄个铁链子把他锁在自己身边,不准他看别人,不准他跟别人说话,让他眼里只有一个自己。
他有时只恨找不到由头来对楚慈好,但是又觉得哪怕对他好了,他也不在乎。只有对他不好、找碴对他发火的时候,他才会多看自己两眼,哪怕那两眼是轻蔑的,厌恶的,甚至是憎恨的。
这时隔离门开了,一个专家走出来对任家远笑着打了声招呼,又转向韩越说:“韩二少,人已经醒啦!您进去看看?”
韩越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似的,根本不用人家说第二遍,只心急火燎的对医生点了点头,就拔腿冲了进去。
任家远在身后翻了个十分克制的白眼,耸了耸肩。
楚慈躺在推床上,脸色和身上盖的毯子一样雪白。看到韩越进来,他只微微挑了下眼皮,就缓缓的转过头去。
韩越讪讪的停在他床边,想绕过去看看他的脸,又尴尬的停住了脚步。边上几个专家都陪着笑跟韩越打招呼,看韩越心不在焉的样子,也都识相的找个借口纷纷退下去了。
人这边一走光,那边楚慈就闭上了眼睛,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韩越在他病床边上绕了两圈,想道歉又死活说不出口,僵持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楚慈微微一动,韩越吓了一跳,却只见他把头更深的埋到枕头里去,又不动了。
韩越纠结无比的站在他病床边,看着他静默的背影发呆。也不知道多了多久,他才听到楚慈轻浅规律的呼吸声传来,那是他已经睡着了。
韩越愣了一下,慢慢坐到床边上。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这声道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