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齐军之所以没有扑杀他和他麾下那几个亲兵,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高伯逸还没来,斛律光很有分寸,该他做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剩下的事情,应该高伯逸来做决定了。
“放下兵器吧,现在的坚持,毫无意义。”
斛律光挥挥手,身边的齐军都放下瞄准的弓弩,气氛有所缓和。窦毅也摆摆手,身边亲兵将盾牌丢到地上,不过依旧没有放下佩刀。
这一战输得莫名其妙,到现在,窦毅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中有个隐约的猜测,只是需要私下里找高伯逸确认。
本来抵抗齐军的正面进攻已经很辛苦了,特别是大量的猛火油,燃烧起来以后,会破坏城墙上周军的阵型,这样齐军精锐,就能登城后,占据主动。
其实光这一招,还不至于说让玉璧城失陷。因为齐军的物资,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士兵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持三班倒的进攻。
等他们累了的时候,就是周军反攻的时刻。今日,玉璧城应该是安全的。至于明天,后天,大后天,那谁知道呢?
孤城,迟早都会陷落的,只看早晚而已。
结果没想到的是,王轨居然擅离职守,带着人马来这里支援。对此窦毅也是无话可说,怎么说,对方也是帮自己的忙。
更没想到的是,王轨来这里没久,侧后方就有齐军精锐,如潮水一般涌入!如果不是王轨当时也是一脸错愣,窦毅简直怀疑那些神策军精锐,就是他放入城内的!
那支军队迅速在城内肆虐破坏,每过一处,都会破坏那里的闸门,机关,杀掉负责关闸的周军。
最后,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王轨还未下城墙,就被已经上了城头的斛律光一箭射杀!箭矢穿过喉咙,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
玉璧城除了主城门外,其他所有城门都洞开,齐军随之入城。集中在主城门附近的周军士卒,士气迅速崩溃,兵败如山倒,神仙都救不活了。
现在窦毅可以确定的是,正因为那一支出乎意料窜入玉璧城的齐军,才会造成连锁反应,使得此番惨败,齐军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已经出现在城内。
那么坚固的一座大城,居然就这么让人进来了!简直离谱!
窦毅现在就关心一个问题:齐军是飞进来的,还是周军有内奸,放进来的?
“窦兄别来无恙啊,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齐军有序分开一条路,高伯逸在一位穿着朴素却又清纯俏丽的年轻女子陪同下,来到窦毅面前。
“放下武器吧,名扬天下的高都督来了,不会杀俘的,你们性命无忧。”
看到高伯逸来了,窦毅暗暗松了口气,暗叹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好生伺候,莫要怠慢了。”
高伯逸轻轻摆手,并没有跟窦毅废话的心思,至少现在没有。
窦毅走后,斛律光深深看了高伯逸身边的郑敏敏一眼,随即上前将手里的虎符双手呈到郑敏敏面前。待对方拿了以后,他才双手抱拳对高伯逸行礼道:“都督神机妙算,末将幸不辱命,拿下玉璧城。周军自都督窦毅以下,无一人逃脱。”
无人逃脱,估计韦孝宽可以松口气了吧。
“打扫战场,今夜,敞开了吃,犒赏三军!”
“得令!”
饶是斛律光平日不苟言笑,此刻也难掩激动。
不容易啊,玉璧城十多年前他来过,跟高欢一起,结果怎么样,世人皆知晓,说是心魔也不为过。
今日再临玉璧,已是换了人间。城还是那座城,只是与之相关的,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一时间,他感觉鼻子酸酸的,想起其父斛律金当年于军中唱起刺勒川,一时间竟然无语凝噎。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伯逸用不着调的鸭嗓子,大声唱了起来。先是用汉语唱了一遍,又用鲜卑语唱了一遍。歌声飘荡得很远,六镇鲜卑子弟,听闻无不落泪叹息,并加入其中,和声歌唱。
“高都督万胜!”
城墙下方手脚都中了刀的李达,举起胳膊大喊了一句。
“高都督!”“高都督!”“高都督!”“高都督!”“高都督!”
玉璧城内外,高喊“高都督”三个字的齐军,漫山遍野都是,巨大的喊声响彻玉璧。
看到此情此景,站在高伯逸身边的郑敏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感慨说道:“三军归心,王者登临,破周,只在旦夕了。”
……
玉璧城内的一间小石屋里,点着昏暗的油灯。石头做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木盘,上面有一个煮鸡蛋,一个蒸饼,桌上还放着一个酒壶。
只可惜坐在桌案跟前的窦毅,没有一点胃口。
今日高伯逸在城墙上玩的那一手,他也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
军心,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你能够深刻的感觉到。当年,高欢做不到把六镇鲜卑和河北汉人武装集团捏合到一起。
今天的高伯逸也做不到。但是他却把六镇打散后,改造了六镇鲜卑,并赢得了这些人尊敬。或许这一代人还无法弥合伤痕跟隔阂,然而下一代,下下一代,总会有希望,完成这个壮举。
不得不说,输得心服口服。并且,窦毅并不看好宇文宪在蒲坂能够挡住高伯逸的脚步。
“窦兄是觉得饭菜太简陋了么?”
高伯逸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他摆摆手,跟着他身后的那个妙龄美女和贴身侍卫竹竿,都乖乖的退出了屋子。
高伯逸把食盒内几碟飘香的热菜拿出来放在桌案上,轻叹一声道:“有什么问题窦兄可以问了,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