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与其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倒不如说韦孝宽内心惶恐,生怕宇文邕会对京兆韦氏痛下杀手!所以才把前因后果都说得通透。
先是表忠心,然后又陈明利害,直言玉璧城很可能守不住。
那么到时候若是真的沦陷,那么就不是京兆韦氏要谋反,故意将城池献给高伯逸,而是那里根本就守不住了。
总之,这封信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解读,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善意的理解也行,恶意的揣测也罢,都毫无破绽!
而最让宇文邕不爽的是,周国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看他宇文邕怎么对待韦孝宽!
“此事,倒是颇费一番心思。”
宇文邕沉吟道。
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韦孝宽写这封信,莫非……是想让自己调他离开玉璧?
宇文邕心中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来,却再也无法压下这个念头,越是想就越觉得韦孝宽的真正意思,就是希望离开玉璧,保全韦氏一族不受高伯逸屠戮!
当然,他不可能明着说,甚至连暗示都不行!但是宇文邕要是硬把韦孝宽按在玉璧城的话,那是会被周国朝臣们私下里诟病的。
从这个角度看,此事非同小可!
“嗯,窦国公(窦毅)可在长安?”
宇文邕问贴身太监道。
“奴不知,奴现在去打听一下。”
“嗯,去吧,快一点,朕很急。”
宇文邕不动声色道。
如果这位贴身太监直接说出窦毅在哪里,那么他找个理由就会把此人砍了,这不是一个贴身太监应该对答如流的问题。
你真当自己是宰辅呢!
宇文邕眯着眼睛,把玩着白玉镇纸,脑子里思索着韦孝宽信中的词句,越是想,越是感觉对方其实只是想走而已,却不愿意投降高伯逸。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周国如今危如累卵,不投降的就已经是忠臣了。人家要杀你全家,让你断子绝孙,要是还不为家族考虑,可就真是铁石心肠了。
老实说,那样的人,宇文邕也不敢用。
半个时辰后,贴身太监回来了,告诉宇文邕,窦毅正在郊外大营,亲自清点粮草,准备将这些粮草发往蒲坂。
“陛下,奴已经通知了窦国公,窦国公现在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皇帝询问某个人在不在,那肯定是要召见。如果你只是去看一眼对方在不在,这事情只能算做了一半。
如此弱鸡,在宫里怎么可能混得下去呢?
“快传,让窦国公入御书房。”
很快,窦毅就来到宇文邕面前,身上脏兮兮的,衣服都没换,还带着陈粮的霉味。
宇文邕轻轻一挥手,御书房内外的宫卫和内侍全都离开,并将门关好,看得窦毅一脸错愣。
“这是勋国公写的,妹夫你帮朕看一下。”
宇文邕站起身,走到窦毅身边,将信递给对方说道:“朕有些不明白勋国公想说什么。”
不明白?
窦毅满心疑惑的接过信,看了一会,脸上出现“果然如此”的讶然表情。他看了看宇文邕,发现对方正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有些不知道要不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是朕的妹夫,这周国就是我宇文家的家产。今日只有大舅子与妹夫,没有君臣。你说说看,朕应该怎么看韦都督这封信?”
“微臣觉得……韦都督,应该是希望避开周军锋芒,退到蒲坂城总揽大局。”
窦毅壮着胆子说道。
宇文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问道:“何以见得?勋国公在信中,可是说要跟玉璧共存亡,为周国流干最后一滴血啊。”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冷,窦毅不知道宇文邕是生气了,还是对韦孝宽不满,或者皆而有之。
既然这话说了,得罪韦孝宽已经是定局。窦毅想了想,双手拢袖,对宇文邕行了一礼说道:“微臣与襄阳公主,婚后和谐,十分美满。
然而在家中,微臣与公主,却并不会将我与你白头偕老这样的话,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很多时候,越是担心,越是缺少,就会越是强调。
勋国公在信中说要与国共存亡,正是担心陛下认为他会叛国。
他在信中说韦氏子弟要为周国流干最后一滴血,正是担心陛下认为京兆韦氏会与国不忠。
信中说了这么多,反反复复一个意思就是,如果陛下是一个有为之君,就不应该让这样的忠良走投无路,除了投敌外,就是全家死光。”
窦毅的话,如同迷雾中出现一缕灿烂阳光,驱散了阴霾,让他茅塞顿开!
怪不得自己觉得韦孝宽这封信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劲呢,听窦毅这么一说,那就完全明白了!
我已经表了忠心,所以,你也应该给我一个台阶下,而不是把下去的台阶抽掉!
玉璧这种情况,你都如此狠心,你让朝中大臣怎么想?
“妹夫,朕总算是没看错你。”
宇文邕苦笑说道。
知道问题是一回事,但是要怎么去处理,就是另外一个维度的事情了。很多人非常善于发现问题,比如历史上的杨广。
但是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却非常令人捉急。
“只是,此事要如何处理?”
“此事微臣也无头绪,陛下可乾纲独断。”
窦毅十分油滑的来了一句,把宇文邕准备说的话堵死在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