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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鬼狱秋声(月初求保底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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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咨度嗤之以鼻,摆了摆手:“不要剃个光头,就学人当大师——说你的事,说你的事。”</p>

王未道:“有一天我走在路上,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山贼的人,手上拿着一块玉,我就把它抢过来了。后来酆都鬼差找到我,说我抢的这个是角芜山上的物件,就把我抓进来了。”</p>

“等等——”熊咨度打量着王未凶恶的五官,说来奇怪,这张脸明明很凶神恶煞,但配上那双呆呆的、认真的眼睛,却并不让人畏惧或者反感,莫名还有点反差式的可爱。“你说长得像山贼,是什么意思?”</p>

王未道:“因为他蒙了个面,还说‘此路是我开’。”</p>

“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熊咨度道:“既然那块玉是你抢的,你交出来不就完了吗?这事又跟你没什么关系——他们非要抓你?”</p>

“我为什么要交出来?”王未理直气壮:“凭什么角芜山上的东西就是他们的?我抢的,就是我的。”</p>

熊咨度‘哈’了一声:“你可知角芜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楚皇室龙兴之地啊!”</p>

王未不理解:“角都芜了,龙还兴吗?”</p>

熊咨度便叉着腰:“那你这还不是被抓了吗?”</p>

王未闷声道:“他们人多。”</p>

“抓你的人都算少的!”熊咨度很有讲演的激情:“楚太祖曾经在角芜山闭关修行。下山之后,天下无敌!你说角芜山有多重要?它是有历史意义的!”</p>

王未道:“我又不是在角芜山上抢的。”</p>

“嘿!你还真是犟——”熊咨度撸起袖子,正要好好施展口才,教训这不醒事的光头,忽听得沉重的绞链声响。</p>

鬼狱里的厚重铁门,在这一刻缓缓拉开。时空之锁也暂止了,天光一瞬间冲进甬道里来,将甬道两边的囚室,都填塞得十分亮堂。</p>

一间、两间、三间……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甬道,两侧有许多囚室,里面有的空着,有的住着人。</p>

但基本上都没有声音。</p>

只有身份特殊的熊咨度和新来的王未,还能叨咕个不停。</p>

熊咨度直接脸贴铁栅,使劲往甬道尽头眺望。那巨大铁门之下,有一个单独的人影,静静立在那里。</p>

“嘿!这儿!”熊咨度脸上绽开笑容:“表弟!你专程来看我啊?”</p>

左光殊沿着长长地甬道往里走,好奇地打量这传说中的“酆都鬼狱”——他几乎没有看到好奇的眼睛。</p>

“这里好像也不阴森嘛。”他走到熊咨度面前:“我押送一批修士尸体过来,供他们研究。顺便看看表哥……这地方哪能专程来?”</p>

“嗐。”熊咨度很是热情:“来,我新认识一个朋友——”</p>

他正要介绍,发现那个叫‘姜礼’的已经转回去了,继续面壁而坐,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p>

“算了,我这个朋友不爱说话。”熊咨度笑着道:“性子有点冷。”</p>

左光殊看了对面牢房一眼,只觉得那个背影隐隐有些眼熟,但也没太关注——他这样的贵公子,注定跟酆都鬼狱里的囚徒没有交集。</p>

熊咨度这是楚国几千年都难出一个的意外。</p>

从小就敢拔皇帝陛下的胡子。</p>

五岁就大摇大摆地坐到龙椅上,被天子大脚踹飞……</p>

他的事迹真是说不完,如今落得这样境地,也算咎由自取。</p>

河谷之战,项龙骧是三军统帅,韩阙所主导的右翼战场最先崩溃,但项家和韩家都没有受到多严重的惩处。就连那韩阙永镇妖界,都是他自己要赎罪。</p>

以当时楚廷公议的风向,包括朝野舆论,本是要严惩败军将帅的。毕竟是几乎动摇大楚国运的一场惨败。除了表现亮眼、一度冲破函谷关的左光烈,河谷之战里几乎所有将帅,都在战后被疯狂抨击,朝野尽是清算之声。</p>

是熊咨度在朝堂上站出来,公然说河谷之战,应当天子承责。河谷之败,是楚廷决策的失败。是朝堂诸公错误地判断了形势,才有这场必输的战争,而项龙骧已经尽力!</p>

所以结果便是熊咨度被关在这里。</p>

到现在已经十年了……</p>

左光殊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位表哥:“谁能冷到你啊?你一个人就能说一天。”</p>

熊咨度哈哈大笑:“知我者,光殊也!”</p>

他又问:“姑妈还好吗?”</p>

“挺好的。”左光殊道:“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养她的小蚂蚁。上次还说起你,说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这回我能告诉她了,你变化不大!”</p>

“弄个隔音法阵,光殊。”熊咨度嬉笑道:“表哥施不了法,咱们说点悄悄话。”</p>

左光殊摇了摇头:“我来看你就是极限了。咱们不方便说悄悄话。”</p>

“嘿!你乃大楚小公爷,你怕什么?”熊咨度撺掇道:“你就算把这牢房拆了,把我放出去,又能怎么着?谁能把你怎么样!”</p>

左光殊微微一笑:“表哥,咱们可不是小时候了。”</p>

“那不正好忆当年么?当年我和你——和你们一块,掏鸟摸鱼,上房揭瓦,多畅快的日子!”熊咨度循循善诱:“回味一下?”</p>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左光殊抬起手指,敲了敲栅栏,仿佛那就是儿时的余音,笑道:“表哥,十年养望,天下皆知贤名,你何时出来,重整山河啊?”</p>

“就在今日!”熊咨度豪迈而笑,掌握符钢,这一瞬间,仿佛握天下:“为孤开此门!为楚开新天!”</p>

“那个人不能是我。”左光殊笑着摇摇头:“走了表哥。下回再来看你——如果下回你还在。”</p>

“欸,你个小没良心的,别走啊,再聊会儿呗!”</p>

无论熊咨度如何叫喊,左光殊还是笑着离开了。</p>

厚重的铁门重新落下,隔绝了所有。</p>

十年了!</p>

熊咨度背靠着铁栅,慢慢坐了下来,似叹非叹:“他比他哥乖太多了。”</p>

堂堂大楚皇子,在酆都鬼狱里关了十年,他早已习惯自己和自己对话。</p>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新来的那个很有些孤僻的光头,却在此时开口——“他的哥哥,是叫左光烈吗?”</p>

“你也认识?”熊咨度漫不经心地问。</p>

“黄河魁首,少年名将嘛。听过!”王未看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幽幽地道:“也见过几回。”</p>

“可以啊你这个小光头,深藏不露的。”熊咨度道:“看来我看走眼了,能认识左光烈,你也非等闲!”</p>

“只是认识,我对他了解不多。”王未闷了一阵,又道:“聊聊这个人吧?”</p>

熊咨度微微一笑,饶有深意地道:“你想聊哪些方面?”</p>

“哪个方面都可以。”</p>

“比如?”</p>

“道术啊,性格啊,事迹啊,师承……什么都可以。”</p>

“师承?”</p>

“这么厉害的人,他师父肯定也很厉害吧?”</p>

熊咨度‘嗬嗬嗬’地笑:“他可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他生来与众不同,无论哪家学问,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他所创造的道术,一再革新历史。哪个老学究能教得了他?非要说师父的话,老国公能算,他爹能算,我爹也能算。这是都传过他真本事的。”</p>

王未沉默了一阵:“教他的……都是自家长辈吗?”</p>

熊咨度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还有一个死缠烂打非要收他做徒弟的老和尚,不知道能不能算?我还帮忙驱赶过呢!哈哈哈哈,光烈被缠得没法子了,就说把他揍一顿。我当然要帮场子。”</p>

“这个故事还……怪有意思的。”王未轻声道:“能不能讲给我听?”</p>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誒,明天就是立冬了,有人来看你吗?哈哈哈,别生闷气,来来来,转回来,我给你讲嘛!那时候啊……”</p>

此时他们彼此背对,隔着两道铁栅,一条甬道。</p>

黑暗已经吞没了这条甬道。</p>

靠着栅栏的人,松松垮垮。</p>

面墙而坐的人,板板正正。</p>

两个本来永远不会相交的人,聊起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p>

这是最后的秋声。</p>

十二月第一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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