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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满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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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看到的所有人,全都身穿丧服,形容悲戚,但也不知有几个人真伤心!

朝议大夫温延玉带着礼部官员,已经接管了整个长生宫的外宫部分,布置好一应仪轨。

两名礼部员外郎守在长生宫宫门外,负责迎送。

甚至于温延玉本人也在一旁站着。

当然,哪怕能在这个时候来长生宫祭奠的,都非富即贵,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同温延玉寒暄。

他这次主持整个丧礼。

能让他以堂堂朝议大夫之尊,在宫门外相迎的,自然只有当今天子、皇后等寥寥几人。

姜望一现身,立即便有一名礼部员外郎迎前上来,口称姜大人。

令旁观者惊讶的是,在宫门外沉默许久的温延玉,竟然也主动对姜望点了点头,态度亲切:“来啦?”

姜望本来还想厚着脸皮先跟温延玉问候一声,无论对方会不会搭理他。

先时齐国去兀魇都山脉寻他的真人里,就有温延玉一个,虽是齐天子的命令,这人情他也得领。

没想到竟是温延玉先开口。

赶紧迎上去,执晚辈之礼:“早该去真人府上拜访的,不意诸事缠身,今日幸见于此,还望真人海涵。”

“不妨事。”温延玉缓声道:“回头有空可以去我的兰心苑坐坐,也让老夫接触接触你们年轻人,了解一下年轻人的想法。”

“一定。”这里并不是寒暄的场合,姜望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识趣地道:“您先忙着,晚辈就先进去了。”

温汀兰曾经邀请他去温延玉私下饮茶会友的兰心苑,他倒是还没有去过。温延玉这一次又亲口相邀,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

但姜望心里非常清楚,虽然他今时今日也能算是有些分量了,可是在温延玉这等人物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温延玉这番示好,更多是看在晏抚的份上呢。

给晏抚的挚友面子,就是帮晏抚撑场面。

狗大户这位老丈人还真是不错!

拜别温延玉,径自往宫里走。

这一次走的路线与前两次不同,长生宫的后殿部分,并不在此次丧礼中开放。

一路都有宫卫指路,很快绕过一座照壁,便见得一处空旷的场地。

奠席就设在这里。

一共十五席,非贵人不得落座。

而姜望继续往前走。

此时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得姜望,难免有些心情复杂。

齐国如今最耀眼的这位天骄,已经在齐国官面上走到高处的金瓜武士,细究起来,赴齐竟还不满两年。

这两年经历了多少石破天惊,留下多少惊心动魄的事迹,如今已然在他们这些人之上。

朝议大夫陈符曾说——“所谓绝世天骄,就是会让你心生沮丧的那种人。”

现在的姜望,又何尝不是带给很多人这种感觉呢?

十一皇子的丧礼,毕竟不是个适合寒暄的场合,所以也没有谁贸然上来打扰。

姜望静默前行。

从奠席这里走过,就是长生宫正殿。

姜无弃据说是死在齐帝面前,他的灵柩一度停放在东华阁,足见天子之哀……现在倒是已经移回了长生宫,就停在正殿内。

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跪坐在正殿外,对每一个踏进正殿祭奠的人躬身。

看到姜望的时候,还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姜爵爷前来祭奠,殿下若泉下有知,会开心的。”

姜望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皱纹横生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了声:“您受累。”

然后起身往殿里走。

这里完全布置成了灵堂,灵柩便停在殿中。

雕纹肃穆的灵柩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形。

材质粗糙的丧服也掩盖不了她的高挑、健美,遮不去她的英姿飒爽。

华英宫主姜无忧,正低头看着灵柩里的人,表情无悲无喜,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望走上前去。

灵柩中躺着的那少年,穿着一身紫色的皇子蟒服,双眸微闭,面容苍白俊美。

这个时候的他,显然不会再畏惧寒冷……

当然也不会再猛地咳嗽起来。

陪着站了一阵,姜无忧忽然说道:“我以前脾气很坏,在宫里欺负过很多人,不是揍这个,就是揍那个……唯独没有欺负过他。因为总感觉他像个瓷娃娃,我怕我一碰,他就碎了。”

姜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叹了一声。然后走近灵柩前方的供桌,认认真真地行过礼,给姜无弃上了三炷香。

这时他听到一个隐隐啜泣的声音,回过头一看,才发现在灵柩另一边跪着的,也是一个熟人——十四皇子姜无庸。

双目通红,神情悲痛,哭得很压制。

只是姜无忧气场太强,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位皇子。

不过双方没什么交情可言,姜望只是一扫而过,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无忧一眼,但也什么都没有说。

自顾在灵堂两边排列的椅子上,找了个最边缘的位置坐下来。

只有三品及以上大员,才能入长生宫正殿奉香。在这个层次里,他的确身在最边缘。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三十来岁、面上傅粉、丧服也穿得不甚妥帖的男子,走进灵堂里来。

见得姜无忧,首先行了一礼:“何真见过三殿下!”

姜无忧仍旧看着灵柩里,并不理会。

他也不以为意。径自绕过灵柩,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根香,拜了三下,插进香炉,便转身寻位子坐。

目光扫过跪在灵柩另一边的十四皇子,轻轻掠过,看了一圈,便看到了坐在最边缘的姜望。

眼睛一亮,直接寻了过来,往姜望旁边一坐。

“这位想必就是青羊子吧?我是何真!认识一下?”

不知是不是真的很欣赏姜望,他的声音实在有些太大,也因而有些刺耳。

姜望想了想,正要不动声色地回绝对方,便听得一声冷斥。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站在灵柩旁的姜无忧略微转面,只给了一个霜冷的侧脸,英眸顿有寒光起,一瞬间竟似铁马金戈卷狂雷:“给孤滚出去!”

国舅爷何赋的独子,大齐皇后的侄儿,何真何大公子,愣了一愣。

下意识地抬起半边屁股来,想继续坐着又不敢,想走又觉得太丢面子。

他甚至觉得,也许自己听错了,华英宫主是让姜望滚才对,怎么着自己也算是“亲戚”。

但一迎上姜无忧的冷冽眼神,顿时什么纠结都没有了。

明明还是秋天,却像身在冰天雪地中。

明明身在灵堂,却如陷落杀戮战场。

他的身体僵硬,灵魂战栗。

顾不得再交什么朋友,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往灵堂外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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