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是当年乾国花费巨大人力物力以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当然,名义上是为了开运河,但考虑到当时乾国正处于燕国最为恐怖的军事压力之下,开凿这条运河的目的,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条运河在开挖之初曾引发了几次决堤改道,使得附近的百姓因此受了好多次灾害,但这些年来,这条运河倒是规矩了许多,且借助着毗邻上京城这一地利优势,也成了一道繁荣的商业交通枢纽。
汴河是有支流可以直入上京城的,当年刺面相公在平定西南之乱后,就是乘船入的上京城,河道两边被上京城的百姓站得满满的,大家争相一睹刺面相公的风采。
在乾国,东华门唱名,那是你人生辉煌的起点,而能获得乘官船入上京的资格,则是你人生的真正巅峰。
刺面相公那次到底是年代有些久远了,在上京百姓的印象中,距离最近的两次,还是五年前,一直在家著书的司马相公受官家三道圣旨召唤,获乘船入上京资格。
这位颇富传奇色彩的司马相公,自幼就是神童出身,当年游历楚国时更是在大泽斩过黑蛇,于壮年离开官场安心著书。
乃至于后来,一度盛传一句话,司马公不出如苍生何?
文人、官员、百姓,自是将入城后的河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就是想要瞅瞅这位治天下之大才。
不过,司马相公再度入京时毕竟是五十许的人了,肤色很黑,且大腹便便,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丘八汉。
在这一点上,倒不算是很符合上京城百姓的审美。
要知道,上京城可是当今世上最为繁华的城市? 冠绝东西!
这里的百姓? 眼界自然是也是最高的。
真正引起最大轰动的,还是三年前? 乾国剑神百里剑受官家诏? 入京为太子武师。
剑神,剑仙? 剑客,
一把剑? 一壶酒? 笑傲天下行。
再加上百里剑的年纪,虽然不算小,但也称不上大,于那一日? 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的他一入京? 就彻底引爆了上京城的氛围。
每个时代的百姓,都有追星的需求,人们也总是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一些希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活成他的样子。
那一日,官家亲自出宫? 至玉龙桥下亲迎百里剑下船。
至今,那一日的一幕还被上京百姓所津津乐道。
……
“三年了喂? 师傅,你嘛时候也能从这儿上船一路进上京城哩。”
小剑童一边手抓着茶干往嘴里放一边问道。
在剑童面前? 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男子一头油腻的长发? 大冷天的居然还穿着木屐。
此时? 在男子面前? 放着一壶米酒,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喝着。
居大不易,上京物价贵,就是连这米酒都比乡野地方贵了一倍。
这儿还不是上京城内呢,而是老渡口这儿。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师傅我才不会闻他百里剑的后脚跟走路呢,他都已经坐过船了,师傅我才不稀罕。”
“师傅,可我想坐船。”小剑童委屈巴巴地说道。
“坐什么船,这河道上都结冰了,怎么坐去?”
男子拿起酒壶,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
放下酒壶时,目光扫过四周,按理说,冬日里,尤其是汴河结冰的这些日子里,汴河上的这些渡口都会冷清不少,但最近因为北边打仗,躲避战乱的流民可以说是一波又一波的,搁在以往,哪怕平日里船来船往时,都不见得能有这般高的人气儿。
据说,前日里,燕人曾想过攻打西风渡,距离这里,也就七八十里的样子,只不过被官兵给击退了。
官家为此还从内帑中发下钱财,犒赏了三军。
想来也是有趣,燕狗都杀到汴河前了,那些当兵的丘八居然还好意思拿赏银,呸,朝廷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米酒,自是喝不醉的,但这位号称乾国第二剑的袁姓剑客却没足够的银子来买醉,所以只能装作自己喝醉了的样子,也算是间接地过过干瘾。
“师傅,我没吃饱。”小剑童已经将自家师傅拿来下酒的茶干都吃下去了,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点儿茶干又没什么油水儿的,怎么可能填饱肚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
袁振兴很不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排出九文大钱,
“老板儿,结账!”
随即潇洒起身,走出了小酒铺,仿佛自己留下了一锭大银块且潇洒地说不用找了一般。
小剑童只能噘噘嘴,起身,跳下了长凳,跟着自己师傅往前走。
在小剑童背上,背着三把剑。
一路上小剑童曾好几次劝说自家师傅当一把剑出去,好歹换来师徒俩好吃好喝几顿,但师傅不肯。
师傅不肯的原因是,他说得再忍忍,他说乡野之地的土财主,有什么眼光见识?自己的剑,卖给他们,简直是明珠暗投。
不过,小剑童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师傅嫌弃乡下土财主太抠抠搜搜了,想着到上京来把这剑卖得更高一些。
“师傅,我饿!”
小剑童又喊道。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袁振兴骂骂咧咧道。
他其实也饿,被自家剑童一喊,就更饿了。
“师傅,人百里剑能当太子的师傅,你不是乾国第二剑么,为什么不能找个王爷家的世子当个师傅?”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能吃饱饭了。
“去去去,凭什么他百里剑能当太子师傅我就得去教王爷的世子?你师父我哪里比他百里剑差了?”
“是不差。”小剑童很违心地说道。
“怎么说,师傅我也是当世五大剑客之一,这点牌面还是要有的!”
小剑童清楚,当世其实是四大剑客。
之所以他师傅说五大剑客,是因为他师傅对四大剑客的称谓,极为不满。
想当年,武林刚出这剑客榜的说法时,镇北军总兵李良申是一个,晋国剑圣是一个,乾国百里剑是一个,
他师傅本觉得,那还差一个,得给自己了吧?
但谁知道,因为晋国剑圣的那句话,那位没人见过真正用过剑的造剑师居然就成了第四位!
为此,他师傅黯然神伤了好些年。
其实,小剑童知道,别看师徒俩现在混得这么惨,但他师傅当年的名气,可真是一点都不差,之所以没能评上四大剑客,究其原因,还是武林的人们喜欢四大国一家占一个,乾国既然有了百里剑,就不适合再来第二个了。
这个乾国第二剑的称谓,他师傅也不喜欢,持剑者,心中自有高峰,谁愿意去当个第二?
且更尴尬的是,明明在年纪上和百里剑差不多,但在乾国武林的风口上,自家师傅这几年渐渐地开始被放在和那些年轻剑客一代里去说事了。
比如那位赤子之心陈大侠,乌川酒鬼剑,下杭的贵妃剑等等;
自家师傅常常感慨,江湖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瞧瞧这帮新人取的绰号,当真是一群傻不拉唧的玩意儿。
正当饥饿的师徒俩刚刚走出渡口铺子时,
河对岸忽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这里的百姓可以说是百年来都未经历过战争,哪怕是当年太宗皇帝北伐失败时,燕人也没能打到这里来。
只是这阵子,一直有关于燕人南下的消息传来,之前还觉得有些不真切,但伴随着前日里距离这里不远的西风渡口遭受到燕人的攻打,大家这才警醒起来。
直娘贼,燕人居然已经快打到跟前来了!
恐慌的情绪,其实一直在蔓延,在酝酿着,这一波又一波的难民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还有一层又一层极为厚重的恐惧。
终于,当有人好奇地向河对岸张望,发现河对岸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兵,那一根弦,直接崩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燕狗来了!”
渡口附近的百姓、难民,大家一起哭喊着,尖叫着,开始奔逃。
原本这里是有一支禁军驻守的,人数不多,只有四五千人,但之前就被调走了,此时这块渡口,可以说是毫无设防。
河面还冰冻着,燕人岂不是一个冲锋就杀过来了?
“师傅。”
小剑童看着自家师傅。
袁振兴吹了口气,很用力,可惜依旧吹不动自己额前已经被油水凝固住的刘海。
“听说,百里剑前阵子去过燕国,可惜一事无成。”
“师傅,切莫冲动。”小剑童很老成地劝说道,“速速抱着我跑吧!”
袁振兴摇摇头,道:
“跟着我,你一直很不开心,为师知道,总觉得你没有别人家的剑童日子过得潇洒。”
“没有!师傅,别把事儿栽我身上,我不想死,也不想看着你去傻乎乎地挡燕人,你现在,赶紧,马上麻溜滴抱着人家跑!”
袁振兴自顾自地道:
“百里剑去了一趟燕国,一事无成,今日,我总得做点什么,只要做了,就能说明,我比百里剑更厉害。”
“师傅,你脑子出问题了。”
袁振兴伸手,
小剑童后退,
“师傅,你想死,但我不想死啊!人家还小,还没尝过女人身子的滋味哩!”
“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
“那前些日子师傅你进了红帐子,把咱们最后一点盘缠都用掉了,害得咱们饿了这么久的肚子算怎么回事!”
袁振兴老脸当即一红。
“师傅,别傻了,我们逃吧。”
“乖,陪师傅走一遭。”
袁振兴掌心一探,剑童背上背着的一把剑当即飞出,落入其手中。
随即,
袁振兴开始向河岸边走去。
小剑童哭着喊着跟在他身后,不停地谩骂,却一直不离不弃。